在談?wù)撌駶h的亡國之禍時,人們常常批評后主劉禪的昏庸無能,痛斥宦官黃皓的奸佞亂國,這當然是對的。然而,絕大多數(shù)讀者,包括絕大多數(shù)學者,卻忽略了一個助長劉禪的昏庸,促使蜀漢后期朝政腐敗的關(guān)鍵性人物——陳祗。
陳祗(?—258),字奉宗,汝南平輿(今河南平輿)人,蜀漢重臣許靖之兄的外孫。他自幼失去雙親,因而在許靖家長大,并一直跟在許靖身邊。
許靖(?—222),字文休,是漢末三國時期名氣很大的人物。他年輕時就與從弟許劭以善于品評人物著稱,每個月都要更換對當時知名人物的評價排序,號稱“汝南月旦評”。大家熟悉的那句對曹操的千古定評“治世之能臣,亂世之奸雄”,就出自許劭之口。許靖名氣不如許劭,而且由于感情不合,曾被許劭排斥;但憑著正直的品格和過人的才干,在漢靈帝在位時就擔任了尚書郎,主管官員的選拔。靈帝死,少帝即位,董卓進京,控制朝政。許靖協(xié)助吏部尚書周毖,仍盡力舉薦任用優(yōu)秀人才:進用荀爽、韓融、陳紀等名士為公卿郡守,任命韓馥為冀州牧,劉岱為兗州刺史,孔伷為豫州刺史,張邈為陳留太守。韓馥等人上任后,都起兵討伐董卓;為此,董卓殺害了周毖。許靖逃離洛陽,在天下大亂中輾轉(zhuǎn)流徙于豫州、吳郡、會稽,后又遠赴交趾(治所在今越南河內(nèi)東北)。無論走到哪里,他都“收恤親里,經(jīng)紀振贍,出于仁厚”;“每有患急,常先人后己”,因而贏得了普遍的贊譽。后來,益州牧劉璋派人邀請他,許靖便來到蜀中,先后任巴郡太守、廣漢太守、蜀郡太守。建安十九年(214),劉備奪取益州,以許靖為左將軍長史(此時劉備的主要官銜是“左將軍領(lǐng)荊、益二州牧”)。建安二十四年(219),劉備稱漢中王,以許靖為太傅,名義上位居文臣之首。章武元年(221),劉備稱帝,又以許靖為司徒,在文臣中僅次于丞相諸葛亮。此時,許靖已經(jīng)年逾七十,雖然不掌實權(quán),但因幾十年的盛名,加之愛惜人才,樂于獎掖后進,威望很高,連諸葛亮都很尊重他。
借助許靖在蜀漢的崇高地位和聲望,陳祗弱冠(二十歲左右)便已知名,逐步升遷為選曹郎(負責選拔官員的尚書郎)。他相貌堂堂,多才多藝,頗有心計和手段,受到當時執(zhí)掌朝政的大將軍費祎的賞識。延熙九年(246)冬,頭號執(zhí)政大臣、大司馬蔣琬和輔助蔣琬、費祎,負責處理日常政務(wù)的侍中、尚書令董允逝世,費祎便把陳祗破格提拔為侍中,代替董允主管宮中事務(wù),從而掌握了相當大的權(quán)力。
董允(?-246),字休昭,南郡枝江(今湖北枝江東北)人。董和之子。董和在劉璋手下曾任益州郡太守,執(zhí)法嚴謹,為政清廉,深得民眾擁戴。劉備奪取益州后,任命他為掌軍中郎將,與諸葛亮共同負責處理左將軍大司馬府事務(wù)。他勤于國事,為人坦誠,事有不妥,能與諸葛亮反復(fù)磋商,深得諸葛亮稱贊。董允繼承家風,年輕時即與費祎齊名。初為太子舍人;后主即位,遷黃門侍郎,頗得諸葛亮信任。諸葛亮北伐,留他與郭攸之、費祎總攝宮中之事。不久,費祎調(diào)任丞相參軍,董允遷侍中,領(lǐng)虎賁中郎將,統(tǒng)宿衛(wèi)親兵。由于郭攸之性格溫順,而董允忠直敢言,諫諍后主過失的責任實際上都落在他的肩上。他剛直不阿,處事總是防患于未然,對后主的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敢于勸阻。例如,后主多次企圖增加后宮嬪妃;董允卻認為古代后妃人數(shù)不能超過十二個,現(xiàn)在人數(shù)已經(jīng)夠了,不宜增加。后主無可奈何,對他頗有幾分敬畏。對于后主寵愛的宦官黃皓,董允經(jīng)常管束督責,因而黃皓更是怕他,不敢為非作歹,其身份不過是小小的黃門丞。延熙七年(244),董允以侍中守尚書令,為大將軍費祎副貳,與蔣琬、費祎并為蜀漢重臣。在這十幾年間,蜀漢宮廷風氣較正,后主基本上能守君道。因此,蜀漢民眾無不追思董允?!度A陽國志·劉后主志》贊許道:“(董)允立朝,正色處中,上則匡主,下帥群司。于時蜀人以諸葛亮、蔣(琬)、費(祎)及允為‘四相’,一號‘四英’?!?/font>
然而,陳祗繼任侍中后,既沒有繼承許靖寬仁大度、公忠體國的品格,也沒有學習董允清正廉明、剛直不阿的風骨,卻一反董允成規(guī),與黃皓內(nèi)外勾結(jié),一味迎合后主的享樂欲望,使其開始走上昏庸之路;黃皓也晉升為黃門令,開始干預(yù)政事。對費祎、姜維等執(zhí)政大臣,陳祗則玩弄兩面手法,極力敷衍,繼續(xù)騙取他們的信任。延熙十四年(251),尚書令呂乂卒,他又以侍中守尚書令,加鎮(zhèn)軍將軍,掌握了更大的權(quán)力。由于費祎北駐漢壽(今四川省廣元市昭化鎮(zhèn)),兩年后被刺于該地,姜維則長期在外領(lǐng)兵打仗,兩人都很少過問朝政,因此,朝中大權(quán),實際上被陳祗所控制。于是,陳祗更加肆無忌憚地串通黃皓,進一步引誘后主沉溺于聲色犬馬。在二人的包圍和迎合下,后主貪圖享樂的性格弱點日益膨脹,覺得二人對自己處處順從體貼,把自己服侍得很舒服,很順心。相比之下,那位動不動就諫阻自己的董允,自然讓他想起來就不舒服;久而久之,竟至“追怨允日深”。在陳祗掌權(quán)的十二年間(246-258),善惡混淆,是非顛倒,后主越來越昏庸,朝政也越來越腐敗。由此可見,他實在是一個看似辦事能干,實則奸佞誤國的小人!
可嘆的是,這樣一個地地道道的小人,卻被糊涂的后主視為“忠臣”。景耀元年(258),陳祗卒,后主竟然深感痛惜,為之流涕,甚至下詔追謚他為“忠侯”!后主還賜其子陳粲關(guān)內(nèi)侯爵位,提拔其次子陳裕為黃門侍郎。如此寵愛厚待,在蜀漢后期極為罕見,真是滑天下之大稽!古人云:“大奸似忠?!标愳笳沁@樣一個大奸似忠的角色。
陳祗死后,黃皓由黃門令晉升為中常侍、奉車都尉,全面操縱朝政,結(jié)黨營私,賣官鬻爵,短短幾年就使蜀漢政治敗壞到難以收拾,以至“入其朝,不聞直言;經(jīng)其野,民有菜色”。終于,當曹魏幾路大軍殺來,姜維等人不得不窮于應(yīng)付;而當鄧艾偷度陰平,諸葛瞻戰(zhàn)敗而死,后主便倉皇出降,蜀漢就此覆滅。
蜀漢滅亡的根本原因,是疆域最小,國力最弱,長期與魏對峙,民力已消耗殆盡;其次是因后期朝政腐敗,加速了國勢的衰落。對此,劉禪本人當然要負主要責任;陳祗、黃皓促使劉禪昏庸,朝政腐敗,罪不可赦;而姜維、董厥、樊建、諸葛瞻等后期執(zhí)政大臣缺乏遠見卓識,軍事、政治舉措多有不當,對陳祗、黃皓專權(quán)亂國缺乏足夠的警覺和有力的抑制,也并非毫無干系。
想當初,諸葛亮在《出師表》中總結(jié)歷史經(jīng)驗道:“親賢臣,遠小人,此先漢所以興隆也;親小人,遠賢臣,此后漢所以傾頹也。”可惜,劉禪逐漸淡忘了諸葛亮的諄諄囑咐。蜀漢后期的歷史,再一次印證了這一歷史經(jīng)驗。
可以說,蜀漢后期的腐敗,始于陳祗的當權(quán)。這樣一個出身名門、相貌威嚴、頗有能力的人物,應(yīng)該說原本具有起碼的是非感,為何卻偏要昧著良心當小人,以致禍國殃民?他是怎樣巧言令色,騙取費祎這樣精明強干的賢臣的好感和信任?他又是怎樣迷惑后主,竟然成為后主最寵信、最離不開的大臣?這些都很值得研究。
然而,由于《三國演義》沒有具體描寫蜀漢后期政治的演變,陳祗在小說中根本沒有出場,而絕大多數(shù)讀者又并未通讀(甚至根本沒有讀過)史書《三國志》,因此,這個對蜀漢危害極大的奸臣,竟長期逃脫了多數(shù)人的口誅筆伐。有感于此,筆者特撰此文,予以揭露和鞭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