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評《清代雜劇敘錄》

黃兵

2024年04月12日 07:13

張劍

《清代雜劇敘錄》 杜桂萍 魏洪洲 編著 安徽教育出版社

清代雜劇在中國文學史和戲曲史上評價向來不高，以為系古代雜劇之衰微期或末路期。但據(jù)學者統(tǒng)計，元代雜劇有作家80余人，作品737種；明代雜劇作家有125人，作品523種；清代雜劇作家姓名可考者即有250余人，作品1300余種，無論從作家數(shù)量還是創(chuàng)作數(shù)量來看，地位都不容忽視。因此亦有學者作持平之論，如鄭振鐸《清人雜劇初集序》認為如僅從風格辭采以及聲律而言，清代雜劇“為元、明所弗逮”；王永寬《清代雜劇簡論》認為清代雜劇總體上雖比不上元雜劇，但亦“顯示出發(fā)展，體現(xiàn)著繼承，也包含著創(chuàng)新”；杜桂萍《清雜劇之研究及其戲曲史定位》一文更是從清雜劇的學術研究史入手，討論了學界對清雜劇的認知與研究中的定位問題，認為“清代雜劇作為一代文學中客觀存在的文學事實，作為一種戲劇樣式在歷史過程中仍然富有生命力的延伸，作為具有獨立的審美意義和價值創(chuàng)見的戲劇文體，都理應受到戲曲史研究者的理性投入和價值關注。”

為了踐行這一理念，杜桂萍教授從20世紀80年代起，就開始致力于清代雜劇的研究，并于2003年完成了博士學位論文《清初雜劇研究》（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），其中附錄的《清初雜劇作家作品綜錄》，鉤稽出清初100位雜劇家的生平、籍貫、履歷、出身等方面的基本史料。之后又經(jīng)20年的博采廣求，推出了與其學生魏洪洲合著的《清代雜劇敘錄》。該書是繼傅惜華先生《清代雜劇全目》之后，又一部針對清代雜劇的重要目錄學著作。同已經(jīng)出版的《清代雜劇全目》(傅惜華)、《古典戲曲存目匯考》(莊一拂)、《古本戲曲劇目提要》(李修生)及《莊一拂〈古典戲曲存目匯考〉補正》(趙興勤)、《明清傳奇綜錄》(郭英德)一起構(gòu)成了研治清代戲曲的堅實的文獻目錄基礎。

與其他諸書相比，《清代雜劇敘錄》有自己的特點。一是定位明晰準確。如此次只收作者姓名或字號可考者（無名氏或佚名之作留待后續(xù)研究），共收入雜劇作家257位，而此前的《清代雜劇全目》所收姓名可考者僅140位左右，《清代雜劇敘錄》對于清代雜劇作家生平的研究，提供了比他書更加翔實的資料和線索。再如明清以來，雜劇已突破元時“一本四折一楔子”之基本體式，長短不一、兼用南北曲的“新雜劇”和兼容南北曲的“傳奇”體制已很常見，難以再用南北曲調(diào)來區(qū)分雜劇與傳奇，于是有的學者改用劇本體制的長短來作界定，十二折以下為“雜劇”，十二折以上是“傳奇”，也有以八折、十折為準的；從實際調(diào)查看，十一折以上的戲曲作品中傳奇特點更為明顯，于是《清代雜劇敘錄》明確規(guī)定十一折(出)及以下折(出)數(shù)之戲曲作品均歸為雜劇,超出者則判為傳奇，雖然“十一折”較之“八折”“十折”“十二折”亦是權宜之計，但更為準確地反映了清代雜劇的實際情況，也是杜桂萍教授對自己《清初雜劇研究》提出“十折說”的修正。

二是敘錄全面詳明。敘錄又稱書錄解題、提要等，始自西漢劉向，其為皇家校閱秘閣藏書，“每一書已，向輒條其篇目，撮其指意，錄而奏之?！保ā稘h書·藝文志》）。后世沿而變化之，或重在揭示書籍主旨、價值得失及學術源流等；或重在介紹作者、書籍版本、?？?、編刻源流、流傳及收藏情況等；或重在輯錄諸家評述和其他書內(nèi)有關資料等，體例多樣，詳略不一?！肚宕s劇敘錄》卻兼綜諸家特長：每位作家有小傳，考述其生卒、字號、籍貫、履歷、創(chuàng)作等情況；每種雜劇則細分為“劇情概要與本事”“著錄、版本與收藏情況”“序跋、題詞與評語”三個部分。遵循“知見”之原則，在“經(jīng)眼”之前提下，對雜劇內(nèi)容、文本面貌、版本和收藏概況、題詞序跋等進行梳理、匯輯。另外還附入了116幅彩色書影，兼收圖錄之功。一冊在手，對相關信息即能相當全面地了解，可在此基礎上迅速開展研究，其利用價值大大增加，實為研治清代雜劇學者的案頭必備之書。

三是學術價值豐富?！肚宕s劇敘錄》并不能簡單視作一部目錄學的工具書，某種意義上還可看作一部富有學術深度的著作。如其敘錄時，凡與作品相關之題名、本事、體式、折數(shù)、角色、創(chuàng)作時間、基本版本狀況、序跋、題詞以及評語等副文本信息，皆納入考釋和輯錄范圍，為學者提供了多方面的啟發(fā)。就筆者粗覽印象，以蘇軾等宋代才子為主人公的雜劇頗為不少，這是否與宋代文士的文采風流正好契合了清代雜劇文人化傾向相關，其中原因就可進一步琢磨。再如其收錄雜劇作品568種，竟有120余種不見于《清代雜劇全目》，這些前人關注不夠的作品，必然隱藏著不少可以挖掘的學術選題。又如很多作者的曲家身份和生平事跡皆由本書首次考定、披露。茲舉數(shù)例：在傅廷標小傳后的按語中，從傅廷標的別號“半村”入手，以充足的證據(jù)駁斥了周越然以金廷標為雜劇《臘盡春回》的作者之說，指出了《古典戲曲存目匯考》《中國古籍總目》對這一誤判的沿襲，坐實了傅廷標為雜劇《臘盡春回》的作者的說法；在“又按”中，針對柯愈春《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》、鄧長風《二十三位明清戲曲家的生平資料》等作中或不著其生卒，或言其生卒不詳?shù)那闆r，根據(jù)傅宗杰《〈螺齋詩鈔〉跋》，判定傅廷標生于康熙十四年（1675年），卒于乾隆十二年（1747年）。關于《離騷影》作者，郭英德《明清傳奇綜錄》署為“鈍夫”，言“姓名未詳，號楚客。大庾（今屬江西）人。生平未詳”；《古本戲曲劇目提要》署為“楚客”，亦言其“姓名、生平事跡不詳”?！稊洝犯鶕?jù)杜桂萍《清代戲曲〈離騷影〉作者考》、黃義樞《清代戲曲作者考三題》二文的考證成果，判定《離騷影》撰者為楊宗岱，并在小傳中注明“原名生魯，號鈍夫，別號楚客”。不僅考證精深，而且頗能反映學術界的前沿成果。

值得一說的還有該書的裝潢和版式，煌煌精裝三大冊，封面設計樸素大方，并由袁世碩先生題簽，更顯厚重之氣；正文綠黑雙色印刷，版式疏朗，每冊前皆有若干書影彩頁，直觀與美觀并具。與其敘錄內(nèi)容配合，可謂有品有質(zhì)。該書必將有力推動清代雜劇乃至中國古代戲劇的發(fā)展，成為中國古代文學史發(fā)展鏈條上的重要一環(huán)。衷心希望著者能夠盡快將無名號可考者亦敘錄出來，合璧生輝，使有清一代雜劇面貌得到徹底呈現(xiàn)。

（作者：張劍，系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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